池塘舊事

 老屋門前有一汪池塘，是我家墊宅基地時開挖出來的。

塘邊有兩棵老樹，看上去有幾十年了，一棵是香樟樹，一棵是苦楝樹，兩棵樹靠得很近。幾棵香椿樹，離得遠些，看上去很粗，其實沒有多少年月。樹們挺著筆直的脊梁，唯有那棵香樟樹，斜著身子往池塘里長，巨大的樹冠蓋住了小半個池塘。平日里，樹上總是棲著許多鳥，嘰嘰喳喳，一塊石子扔過去，驚起一大片，鳥兒撲啦啦飛向天空，打個旋，又回到樹上棲著。

一些紅的黑的花的蜻蜓喜歡繞著池塘轉圈子，轉累了，就立在池塘邊的某棵小草上洋洋得意地看著我。我去捉它，它也不動，可就在我的指尖快要碰到它那可愛而又討厭的尾巴時，它卻像風一樣從我的眼前飄走了。于是，我覺得，蜻蜓的美麗只是一種虛無，它給我的永遠都只是一種誘惑和遙遠。

每天清晨，母親領著我，走到池塘邊，用稻草纏繞著食指，然后，在塘邊粘些泥，開始我們的口腔衛(wèi)生工作，聽母親說，用這種塘泥洗刷過的牙齒，一生都不會有牙病，是否屬實？我沒有印證過，但我清楚的是：我奶奶七十多歲的時候，她的牙齒還能讓她享受堅果的美味。

盛夏，驕陽似火，云像一片片白色的火焰在空中燃燒，原野里沒有一絲風。風像是火烤過似的，吹在身上，滾燙。天地間一片白花花的亮，誰也不敢仰面尋找太陽。我們這幫小伙伴跑到池塘邊，扒光身上的衣服，撲通撲通跳進水里享受塘水的清涼……

玩累了，爬上岸來釣魚。把漁具隨意放置在塘中，然后在池塘邊坐著、躺著，有的打幾個滾兒，有的躺在軟軟的綠草上，陶醉在小鳥的歡叫聲中，感受著“太公釣魚，愿者上鉤”的樂趣，因此，一個上午甚至一整天，一條魚也釣不上來是常有的事。

站在岸上，可以清晰地看到塘底那青青的水草，可以看到魚蝦在水中追逐嬉戲的場景；讓人感受到動物世界對生命自由的追求。它們好像也不愿意人類窺探它們的心事似的，一聽到人的腳步聲，就“嘩”的一聲鉆進水草里。又讓我感嘆，所有的生靈都是有隱私的，而有隱私的生靈都是有思想的生靈。

鷺鷥成群地在池塘的岸邊散步，眼睛不住地掃視水面，等待它們心里那個蓄謀已久的機會。一旦有魚在水面活動，它們就會閃電般地用它們那又長又尖的嘴把魚叼起來，然后迅速飛走。

青蛙喜歡在池塘邊流連。當人走近它們的時候，它們就會停止鳴叫，離人遠一點的會密切注視著人的動向，離人近一點的隨即潛入水中，以標準的蛙泳向塘中泅渡，它們的雙腿蹬出一些漂亮的波紋，在不遠處從水里浮出來時，還會機警地窺視著人，似乎想與善良的人們來一場捉迷藏的游戲。

我一個人的時候，喜歡坐在塘邊的石板上，把腳伸進水里，享受塘水給予我的輕松和愜意。稚魚會游過來在我的腳上啄食皮屑，惹得我心里癢癢的。于是，我迅速跑回家拿來簸箕，先在里面放些剩飯，然后將簸箕沉入水中，小魚小蝦們蜂擁而至，搶食簸箕里的米飯，只要我一動手，似乎唾手可得的佳肴，不管我的動作有多快，那些大小不一晶瑩透明的小家伙，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，留下一圈圈細小的漣漪和我無盡的嘆息。

大人們下地回來，也會三三兩兩地來到池塘邊洗腳，嘻嘻哈哈毫無拘束地大聲說笑，爽朗的笑聲連同塘面水波的搏擊聲在池塘的上空產生共振，讓人感受到粗獷的鄉(xiāng)村生活里充滿和諧的音符。年輕人興趣來時，會跳進水里，享受塘水的愛撫，痛痛快快地洗去一身的汗腥和疲勞。

夏夜，屋子里悶熱，我們喜歡在池塘邊納涼。微風吹拂，蟲鳴喁喁，星子閃亮，靜下來的時光，總讓人好脾氣的。我媽和我們兄弟姐妹，難得地坐到一起，一邊搖著蒲扇，一邊話搭話地說些碎語�；钴S在周圍的螢火蟲，像一盞盞移動的燈籠，紛至沓來，將整個水面映成淡淡的紫藍色，給寧靜的夜幕增添一抹神秘。青蛙和昆蟲也趕過來湊熱鬧，為乘涼的人們奏響起一曲又一曲的田園之歌。一聲蛙鳴響起，不一會，就連成一片，它們的演奏是沒有指揮的，但是旋律卻是驚人的一致。蛙鳴未息，昆蟲聲又起，大合唱的聲音并不比青蛙遜色，它們似乎是在打一場永遠都分不出勝負的擂臺賽。在蛙鳴和昆蟲的歌聲中，我們打著哈欠，一腳高一腳低地往屋子里走，披一身一肩的月光�；氐轿堇�，人剛一沾上床，就進入了夢鄉(xiāng)。

冬天，水退了，我們幾個小伙伴拿著鍬、水桶來到塘邊，一卷褲子、一捋衣袖；用水桶舀起水來，當水快干時，塘里的魚一條條露著腦袋狼狽地擠在一起，有的甚至還想垂死掙扎，到處亂蹦。興奮中,我們開始忙活起來，等把塘里的魚捉完，我們把撈上來的魚分成幾堆，每人一份。拿回家凈了魚肚，用鹽腌好，做晚飯的時候，再加些油和辣椒，餐桌上便多了一道葷菜，那鮮嫩香辣的味道，讓人回味無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