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暖的柴火

 六七十年代，鄉(xiāng)村家家戶戶以燒柴為主，需求量大，柴火短缺是常事。

每年秋天，我都會去漫地里撿柴火。這柴火，其實就是從樹上掉下來的葉子，已行走到生命極限的樹枝，或是生長在田間地頭的零星灌木。

放學(xué)回家，拿起竹筐，架一個竹耙，搭上肩就走，嘩啦嘩啦滿野瞎轉(zhuǎn)悠。在本來就光禿禿的地里硬是摟出一把把柴火來。風(fēng)起時，眼看一根樹枝就要被吹向遠(yuǎn)方，還會緊跑幾步，把它抓回來，讓它回到自己掌控的柴火隊伍里。

累了，舒展在草地上，望著高高在上的叢林，期待更多的樹枝死去。急了便爬上樹，把那些要落不落的枝條折下來，悄悄壓在筐底。

當(dāng)夕陽快要吻到西邊的屋頂，我就背著滿滿一筐柴火往家走。遇到鄰家嬸嬸嫂嫂，她們或許會夸贊一句：“九滿，真勤快！”此刻，帶著收獲的成果，喜悅早已占據(jù)了整個內(nèi)心，對于這種鼓勵，還是毫不推辭地欣然接受。

柴火灶可不是吃素的，我撿的這點柴火遠(yuǎn)不夠它享用。弄柴火還得靠幾位兄長。

秋收后，兄長們沿著蜿蜒曲折的田埂，把隊里分配給自家的稻草、棉花稈依次收回家。于是，房前屋后便冒出一個個蘑菇狀的柴垛。

稻草收回家后，父親總要找?guī)讉�晴朗的日子，在屋面上發(fā)黑的茅草中補充新生的稻草，用新生的稻草整修過的房子就很難漏雨了。

做飯的時候，母親蹲在灶膛口，棉花稈放進去，再抓一把稻草引火。擦亮火柴，放在稻草下，火苗呼地一下躥起來，伴著棉花稈的噼啪聲，火勢很快就旺了，隨后，大自然的美味也彌漫開來。灶膛前閃爍著的火苗，舔著鍋底，也映著母親慈祥的臉龐。當(dāng)然，如果風(fēng)向不合適，煙就會逗留在屋子里，讓人體驗“煙熏火燎”的內(nèi)涵。這時，母親會打開門窗，讓彌漫在屋子里的煙飄出去，飄向更遠(yuǎn)的地方，煙太大太濃時，母親還會拿著芭蕉扇，使勁地?fù)u著，好讓煙快點兒散開，仿佛在說：“出去走走，好男兒志在四方！”

過年過節(jié)或來客人時，需要啟用大鍋，稻草、棉花稈過火快，眨眼就熄了，不經(jīng)燒，只得退居二線。經(jīng)燒還得老枝、樹干等硬柴，它們是燒火材料的不二之選。父親平時不怎么在灶前灶后幫忙，這時候，父親會和母親一道燒菜做飯，父親坐在灶口前往灶膛子里添柴，母親系著圍裙站在灶前炒菜，母親會不時提醒父親，燒大火，父親嗯一聲，加點柴火，有時母親說讓火小一點，父親也是嗯一聲，就用火灰埋一下大火，父親話不多，但很耐心地聽著母親的嘮叨，兩人相互配合著。看到父母協(xié)同做飯，我感到心里有一種幸福和安寧。忙碌中，母親會把平時積攢的、舍不得吃的食物都拿出來，也會在鐵鍋里大顯身手做足文章，蒸騰出大家喜歡吃的飯菜。各種顏色你來我往，各種瓶瓶罐罐接踵摩肩。屋子里，香味飄飛。紅通通的灶火，噼噼啪啪的聲響，喜人的顏色，富有人情味的煙火，讓人仿佛置身在一個充滿喜悅與和諧的美好世界里，一個幸�？梢跃d延到地老天荒的童話里。

凜冽的寒冬，室外寒風(fēng)呼嘯。一家人圍坐在火爐邊，聽爐火“轟轟”地?zé)�著，看茶�?ldquo;撲撲”地吐著熱汽，聞烤紅薯“呲呲”地噴香。母親那些有趣的勵志的民間故事也是在這時候講給我們聽的，她講《白蛇傳》，講白娘子，講水漫金山寺，講大戰(zhàn)法海。說得我幼嫩的心早早立了志向，長大要做白素貞一樣，要那么波瀾壯闊地愛和恨。她又講到陳世美和秦香蓮，母親說起秦香蓮，一邊說一邊嘆，讓我想起那天背著孩子到我家門口要飯的那個外地女子，會不會又是一個“秦香蓮”……一家人，說著笑著，特別溫馨美好，特別富有詩意。

那時候，常聽人說：“倉里有糧，心中不慌”，其實，家有柴火，農(nóng)家心里才會踏實。冬天，母親從柴垛中取幾捆上好的稻草鋪在床板上，睡在稻草制作的“席夢思”上，寒夜里，家人就不至于太冰冷；當(dāng)母親從柴垛上拽下一把干燥的稻草，細(xì)心地鋪進雞窩，從此，這里每天就會有幾枚令人嘴饞的雞蛋；當(dāng)父親給豬窩鋪上厚厚的稻草，豬們在寒冷的日子里，就能暖暖而美美地做著它們的黃梁美夢……

一晃一年過去了，一晃多年過去了，我就在柴火的溫暖下度過我的童年時光。以至于到現(xiàn)在，不管在哪，只要遇到我“熟悉”的柴火，我就會想起童年、老屋，年紀(jì)尚輕的父母，一起撿過柴火的童年伙伴，讓我情不自禁地對眼前的這些柴火投去親切的目光，就像在異鄉(xiāng)遇到了一位失散多年的老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