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春一過,春天從沉睡的田野里,從沉睡的河流上,從沉睡的枝條間,一躍而起。它伸胳膊踢腿,滿世界地撒著歡。
這時的陽光,像在清水里洗過一樣,非常潔凈,又仿佛帶著神的慈祥,薄薄的一層一層地蓋在村莊里,披在土地上,覆在每一個人身上。
在禁錮了一個冬天的寂寞后,嶄新的生命,爭先恐后地揚起面孔,笑嘻嘻地迎接春天。最先露出地面的當屬小草,早晚的風雖然還有點涼,甚至是有點冷,但它們像悶不住的孩童,顧不得寒冷,好奇地把一個個小腦袋悄悄地探到門外。這時候的樹也開始萌動,它們儲蓄了一冬的能量,情緒飽滿,鵝黃的葉芽米粒一般,密密麻麻地布滿柔枝。
“春來一日,水熱三分”。溝溝塘塘里水的顏色不再凝重,變得清澈透明了,顯得很歡快。它們拍打著堤岸,像母親一樣,一邊唱著小曲,一邊拍打著剛睡醒的嬰孩,滿目深情。水面上,隨處可見白鷺飛過,劃過的一道道水痕在視線里漸次消失;大白鵝紳士似的昂頭挺胸,在水里踱來踱去悠然覓食;最活潑的要數(shù)小鴨們,它們邊撲扇翅膀邊扭動肥碩的身子,在碧波里劃槳暢游,縱情時還對著藍天“嘎——嘎——嘎”大叫一通。長在水邊的樹木,落花飄進溝渠里、飄進池塘里,調(diào)皮而機靈的小魚追逐上來,嬉鬧著,追逐著,朵朵落花被它們旋到溝渠的深處,旋到池塘的深處。
土狗在春天的陽光下,有的在草垛邊打坐,有的在小凳上打瞌睡;雞慢騰騰地覓食,有一腳沒一腳地在地上扒拉著,紅冠大公雞扯開五彩的羽毛,圍著母雞咯咯咯地叫;豬躺在墻根爛泥里哼哼唧唧,享受暖陽下的那點夢想;蜜蜂啊,蝴蝶啊,一趟趟地流連在花叢中,不停地奔忙;枝頭上的小鳥抖動著雙翅,沐浴著縷縷陽光,布谷鳥銜著農(nóng)耕的諺語催促著農(nóng)事,間或有八哥的聲音,還有喜鵲的叫聲;青蛙從冬眠中醒來,精神煥發(fā),迫不及待地爬上地面欣賞春天。
“一年之計在于春,一日之計在于晨。”農(nóng)人早早地起來,帶著一種喜悅,一種活力,一種說不出的情懷,戴著笠,在地里放水、犁田、播種,在田埂上種瓜種豆。
路上的行人,走著走著,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,外衣的扣子松了,頭上的帽子又回到了手上。他們說,天氣真的熱起來了!孩子們脫去笨笨的棉襖,換上輕便的衣裳,唱著跳著,風箏上天了,坨螺旋開了。
老人們靠在墻腳,悠閑地曬著太陽,有一腔沒一腔地敘說著往事,今事。聊著聊著,剛才還說得起勁的大爺脖子一折,頭掉在地上了,就在快要著地的一剎那,又迅速地拉回來,一聳一聳地按回到脖子上。那個被人取笑,年輕時時常去人家園子里偷菜瓜的老頭,把頭倚在一個樹疤上,慢慢地向外流口水,咝溜一下,又咝溜一下。幾個抽煙的老頭,慢慢地身子斜到一邊,嘴夠不到煙了,煙就在那邊寂寞地自燃,裊裊地……
母親也不再高聲地呵斥誰了,冬日里的急躁和暴戾蕩然無存,她變得溫柔可親。母親不浪費灑落在人間的每一寸陽光,她把家里能曬的東西,都抱到太陽下去晾曬。她一展開被子,被子上立即鋪滿了陽光。母親的手摩挲著被子上的陽光,半瞇著眼,愛惜地嘆:多好的太陽!實在沒東西可曬時,母親就戴上老花鏡,坐在陽光下,針線筐里放著各種布頭針線,她瞇著眼,縫一針一低頭,像祈禱一樣專注,像哼歌一樣輕柔?p著縫著,母親的頭點了幾下,然后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,慢慢垂下。陽光下,母親的樣子,像一個毫不設(shè)防的嬰兒。她有辛苦無數(shù)計,此刻,她置身于草木清純甘甜的氣息里,沐浴于圣潔清凈的陽光下,生活的困頓、艱難與坎坷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我坐在門前的曬谷場上做作業(yè),陽光像長了翅膀的鳥,成群成群地飛過來,灑在我的身上,趴在我的手上。當我遙望天空時,金黃的太陽仿佛早就看懂了我托腮凝視的內(nèi)心,將它引向遠方的車鳴、干凈的街道、熱鬧的商城……讓我沉浸在“男兒欲遂平生志,勤向窗前讀六經(jīng)”的境界之中。我突然感到一種喜悅,一種高貴、優(yōu)雅的感覺模模糊糊地爬遍周身。我仿佛置身在一個充滿愛與和諧的美好世界里,一個幸?梢跃d延到地老天荒的童話中。